纳日碧力戈:在野游心
www.jyb.cn 2015年07月28日 来源:中国教育新闻网-《中国民族教育》杂志第六期
前段时间,我们学校的民族学与人类学“大牛”教授纳日碧力戈,给我们这些小本科生作了一次关于他的成长与研究经历的讲座。讲座的题目叫作“在野游心”,一下子把我们的心吸引住了。我特别想记录下这个故事,与大家一起分享。 纳日老师说,在野游心,关键在“游”字,即是随心所欲,没有固定的想做什么,即要根据环境调整自身。而“在野”,也不是什么专业的事儿,寻常坦然深入生活“田野”罢了。在亲切随和的讲述中,纳日老师依然体现着“游心”气质,这是一种随遇而安,是一种游刃有余,是一种自信满满,更是一种赤子之心。 汉蒙文化交汇的童年 童言无忌,纳日小时候的“幽默感”就让大人们经常忍俊不禁。当年,他去幼儿园测试,老师问家里有什么人,也就是询问家庭成员,不想他随口一答:“有男的,有女的!”引得老师笑得合不拢嘴。 除了经常令人捧腹的天真童言,纳日的童年也和寻常的小孩儿一般“折腾”。自幼住在地质局大院的他,和大院里孩子们自然有说不完的故事。打架、捞鱼、偷邻居家的糖果和奶粉吃,也模仿过《三国演义》中的场景和小伙伴来个“桃园三结义”……要是真的闲得无聊,就去看别人家盖房子。那时的房子不如现在这般高,五六层的房子已经算是“大楼”了,而坐在一旁看着大楼一层层盖上去,对于那时的纳日来说也是一件有趣的事。 那时的纳日可以说是一名生活在城市之中的少数民族孩子,在他的同龄人中算是稀少的。而这样的背景,也使得纳日对汉族、蒙古族的语言和文化都有很深的直观感受。 地质局大院,来自五湖四海的工程师们会聚于此,化验、地况、物探、测绘……学什么样的专业都有,纳日的母亲便是其中一员。那时她直接从农村出来被安排到南京地质学校进修,读书很是刻苦,最后成了蒙古族的第一代测绘员。 纳日自小由姥姥带大,他的蒙语便是姥姥所教。大院里,北京人、河北人、上海人居多,山西人、陕西人也都有,可谓“大杂院”。南腔北调的口音成为院里小孩模仿的对象,而纳日也因此对各地方言都有所了解。 纳日小时候特别爱看书,四大名著、《封神榜》等很早就看完了,因此对汉文化相当熟稔。他只有在家里会说蒙语,到了外面便都说汉语了,说得还十分“溜”。 高中时,当地恢复了蒙生班,纳日便加入学习蒙语。认认真真地学了两年之后,他学会了认读蒙文。 就这样,跟姥姥学蒙语,跟地质局大院的伙伴们学汉语,通过看书识得汉字,最后又在就读蒙生班时学会了蒙文,这些丰富的经历使得纳日对于汉蒙两族的语言都十分熟悉。与其说是环境的“在野”造就了他这位民族学与人类学学者的今天,还不如说他的“游心”使得他不论在哪里都可以自如地汲取环境的养分。 1984年纳日碧力戈(左)研究生期间在凉山昭觉县开展田野调查 语言学与人类学融会贯通 高中毕业之后,纳日加入了104地质队,在鄂尔多斯钻井,当了两年工人。 在地质队,一般一两个星期搬一次家,还要自己建塔。纳日当时的工作就是开升降机、起钻,生活安定。受家里的影响,他觉得像这样当工人一辈子也挺好的。 到了1977年恢复高考时,纳日对报考大学没什么兴趣,便没有参加。而且他所在的工作小组只有5个人,需要应付“三班倒”的工作模式。如果他走了,工作小组就得向外边借人或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话,很麻烦,他就更不想离开了。 到了1978年,另一个工作小组的一个小伙子申请去参加高考,单位因为他的父亲是军分区参谋长便同意了。可是,周围的“工人阶级”不干了,说纳日比他学习还好,也要考!于是,纳日不想考也得考了。 在报考的过程中,纳日再一次遇到了“游心”的问题。一开始,他本想报考中央民族学院(现中央民族大学)汉语系。那时候,不少经济条件过得去的考生都参加辅导班或是请了辅导老师,可他由于没有条件,只好自己回家抄课本自学。 考试结果自然不理想,最后数学只有二十几分。好在他的俄语考得好,只是总分不尽如人意。最后,纳日选择了内蒙古师范大学外语系俄语专业。不承想,大学里的环境还不错,他也十分喜欢并适应了这里的环境。 本科毕业之后,纳日本想继续去中央民族学院的蒙古史专业进修读研,但那年该专业并不招生。由于当时信息闭塞,对读研究生是什么样的概念也不是很清楚,和心仪的专业擦身而过之后,纳日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读什么专业。 碰巧,一个朋友的姐姐推荐他报考民族学专业。虽说纳日对民族学并不了解,但好在有友人的帮助,找了老师辅导,老师又推荐书单让他自己阅读,他对民族学便有了个大概的了解。 报考民族学还需要学习历史,这对俄语系出身的纳日挑战很大。所幸,他找到了内蒙古社科院的刘金锁老师咨询,知道了要是能够把中学的历史书背出来就可以考到及格。纳日便如是照做,60分的及格线,他考了69分,刚好过及格线。最终,他还是考上了中央民族学院的民族学专业。 上了研究生之后,纳日惊讶地发现,学校的老师简直棒极了,有吴文藻先生、林耀华先生、吴泽霖先生、金天明先生,等等,都是业界顶尖的学者。他的同学们——张海洋、龙平平、关学君等也都不是等闲之辈。 硕士毕业之后,纳日恰好遇上了马学良教授招收博士。马先生是当时中国民族语言学的鼻祖之一,那时他正要招第一个博士。林耀华先生推荐纳日去考,因为纳日懂蒙语,也刚好对语言学感兴趣。于是,读完了民族学硕士的纳日再次“转专业”,跟马学良教授读了语言民族学方向的博士。 读博期间,纳日发现自己语言学方面的基础不够,只能先研究理论,却不得老师认可,受到不小的挫折。后来,所幸得到龙宇晓女士的引荐,纳日认识了杨希枚先生,更受到启发可以做“姓名”方向的研究,因为“姓名”既是语言的领域,又是文化的领域,和纳日的成长与研究背景正好相合。纳日将语言学和人类学、民族学相结合,以此撰写《姓名论》,终于得到了马先生的认可。 纳日碧力戈与柯尔克孜族少年 坦然面对机遇与坎坷 1989年,纳日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工作。若干年后,社科院得到了一个由英国外交部资助的进修机会,只要能通过雅思考试就可以申请到奖学金。纳日很幸运地得到了这次机会。在他看来,自己本就是学语言出身,考试对他来说并不难。 当时,纳日的进修志愿填了两所学校,有伦敦大学的亚非学院和剑桥大学的人类学系。后来,两所学校都寄来了通知书。由于听说剑桥大学有蒙古研究中心,纳日便选择了剑桥大学。 在英国进修一年之后,纳日被学校询问是否愿意在英国工作一段时间。当然,那需要竞聘。经过一番有惊无险的面试之后,纳日便留在剑桥大学就职了。 本来预备在英国工作5年,但国内的研究所邀请纳日回国继续工作,并可以有职称晋升的机会。纳日最终回到了国内,却意外失去了晋升的机会。朋友们都觉得他“亏了”,可他并不在意。他说,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策划,而应该以“游心”面对,要按照环境不断地调节,有韧性。 回国后不久,纳日收到香港科技大学西藏问题专家沙伯力教授的一封邮件。沙伯力教授问纳日是否愿意配合他到新疆去做项目,包吃包住,但没有报酬。纳日没考虑那么多,只想跟着学习学习,便和他去了。二人在新疆、内蒙古做调查,合作也算愉快。没想到多年之后,经由沙伯力教授推荐,纳日收到了美国卡尔顿学院的一封信,询问他愿不愿意去那里教一个学期的课,报酬颇丰。教了一个学期之后,学校很满意,请求他再多教一个学期。就这样,一个学期又一个学期,纳日转眼就教了两年。之后,他又抱着“游心”的心态按学校意见参加了全球竞聘,最后成为该校的讲座教授。这样前前后后加起来,他在美国也待了8年之久。 追寻“在野游心”的真意 2009年,纳日从美国归来,先是在复旦大学“落户”,随后又以教育部长江学者讲座教授的身份到贵州大学“插队”。 总结起自己的经历,纳日自认为是个“学术游牧人”。在他看来,文明发展的程度取决于少数民族和边缘族群受益的程度。多民族国家是当代主流,民族和睦是社会稳定的重中之重,民族研究意义重大。“千灯互照,光光交彻”是生命的交流、感情的沟通;追慕美德是谦虚礼让,同情弱者。我国是多民族国家,需要在差异中寻求“重叠共识”,弘扬求同存异的智慧。美德就是让步,学者不仅要穷究学理,还要关怀伦理美德。各个民族、族群,需要和睦相处,更需要在“光光交彻”中互守尊严。 从内蒙古草原出来学习和工作,三十多年来,生活千面,社会万象,纳日唯游学之心不改。他说,“在野游心”可以说是一种互构。条件变了,心态也变化;心态顺应它,条件顺应你,两者互相适应互相建构的过程就是“在野游心”。从童年到学习再到工作,他所遇的环境既有机遇,也有挑战;既有顺利,又有挫折。然而,面对机遇时,善于发挥自己的能力和拼劲去把握机会;面对挫折时,秉承坚韧的心态坦然面对,这样随环境的变化调整自身,也许就是“在野游心”的意义所在。 其实,“游刃有余”也是“在野游心”的一种表现。不要只看眼前的事情,目光应该放长远。有时一些事并不符合心意,然而如果暂且放一放,过一段时间,也就觉得这事可能并不那么糟糕了。或者说,“游刃有余”是“在野游心”的一种最终的状态也未尝不可。 (讲述者系复旦大学民族研究中心主任、全国人类学民族学领域首位长江学者;整理者系复旦大学2013级社会学系本科生) |